探寻“中华第一铲”背后的秘密
2022-03-19 05:47:03 来源: 大象新闻·东方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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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黄山遗址部分发掘现场航拍图(2019年6月27日摄)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3月18日,由中国社会科学院主办、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和考古杂志社承办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学论坛·2021年中国考古新发现”在北京举行。与此同时,正式公布2021年中国考古新发现最终入选的6个田野考古发掘项目。河南南阳黄山遗址位列其中。

从1959年第一次发掘,到2018年开始的第二次发掘,南阳黄山遗址的神秘面纱逐渐显露出来:M18大墓中那个有权有钱的“大王”究竟是谁?黄山遗址算不算中国最早的“奢侈品加工场”?它是不是中国“首”都?□大象新闻·东方今报首席记者李长需

63年前发现过“中华第一铲”

“知道这里会有宝贝,但没想到,发掘的第一个探方就让我们狂喜。”2019年4月上旬,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公共考古与遗产保护中心主任马俊才,向来到南阳黄山遗址考察的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王巍介绍情况时说。

马俊才所说的“狂喜”,就是在他们所发掘的第一个探坑F1中,发现了一座大墓。这次发掘,是从2018年5月份开始的。这也是黄山遗址的第二次文物发掘。

第一次发掘,是在1959年1月。原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为配合焦枝铁路的建设,在黄山遗址的西南部和北部进行了试掘。第一次试掘,共开探方9个,分为甲乙两个区,试掘面积1600平方米,试掘深度一般在0.5米左右,个别探方达到了1米,文化层厚达3米以上。

此次试掘发现了大量的红烧土、房子基址和墓葬等,但未清理到底,就将器物起出后进行了回填保护。

这次发现的房子基址,位于遗址西南的向阳坡上,一般距地表深仅0.4米,且只存房基地面和8至21厘米高的残墙。

此次发掘还发现了57座墓葬,其中成人墓葬44座,儿童瓮棺葬17座。发现的文化遗存也相当丰富,石器有斧、铲、镰、凿、砺石等,玉器有铲、凿、璜等,骨器有锥、镞、针、簪、匕等,陶器有鼎、钵、碗、盆、罐、甑、杯、矬、纺轮、弹丸等。

值得一提的是,发掘出土的5件玉器,被有关部门鉴定为独山玉质地。这一发现把独山玉开采的历史提早了500多年,填补了中原地区新石器时代治玉、用玉的历史空白。而且,这5件玉器中的玉铲,还被称为“中华第一铲”。

黄河流域与江汉平原之间较大的独山玉加工场

第一次发掘,虽然只发现了5件玉器,但“中华第一铲”的分量,还是引人注目的。很遗憾的是,在发现之初,人们也仅仅只是“注目”而已,并未投入太多的重视。

南阳、镇平等地玉雕业的崛起,让人们认识到黄山玉铲的价值,并将之视为南阳玉雕业悠久历史的见证与象征。这个时候,人们才有了探寻其背后秘密的冲动。

为解开南阳黄山遗址独玉制品的分布、数量、品种、来源、打制与磨制工艺以及功能的历史,南阳师范学院独玉文化中心,会同文物考古、地质与玉石研究人员,开始进行多学科交叉和多学科结合的调查与研究。

根据南阳师范学院独玉文化中心教授江富建的描述,他们在2003年到2006年,对黄山遗址和产玉名山黄山等地进行了20多次调查。调查中发现,在黄山遗址的田间、地头、沟壑、坟地等地,到处散存着新石器时代石器、玉器残块和陶器残片。通过调查,他们一共获取了石制品标本216件,玉制品标本296件,陶制品标本293件。此外,还获得了数百件属于独山玉质地的标本。

他们研究发现,黄山遗址上的玉制品可分为打制玉器、磨制玉器和其他玉器,其制作大体要经过选材、打剥、切割和琢磨等工艺。通过对比和检测发现,黄山遗址上的玉制品、玉器与独山原生玉石的颜色、矿物成分如出一辙。这说明,黄山遗址上的玉制品、玉器的制作原料并非“舶来品”,而是“就地取材”的结果,即从遗址西南2.5公里左右的独山采集而来的。

江富建教授分析,从黄山遗址上的玉制品多为玉斧、玉铲、玉凿、玉镰、玉锛、玉球、玉锤等生产工具不难看出,该遗址的玉制品跟石器一样,在生产中具有同等或更为重要的作用。因此,他们判断,该遗址是一处经营原始农业为主的文化遗存。

调查中还发现,遗址出土的生产工具虽然种类很多,但就数量而言,都超不过玉铲。而且,这种玉铲不仅可见于遗址,在周边很多地区都有发现。这就说明,该遗址既是一处为本聚落生产玉铲等生产工具的基地,也是一处向周边聚落提供玉铲的“生产商”,算得上是一处区域性的玉器加工制造业中心和基地。

这些结论,也得到了专家们的认可。2004年3月底,杨伯达、吴国忠、栾秉璈等10余名玉文化、玉器和文物考古专家,对黄山遗址做出鉴定意见,认为它可能是一处黄河流域与江汉平原之间较大的独山玉加工场。

从黄山遗址出土的玉制品来看,有裴李岗文化时期的,有仰韶文化时期的,有屈家岭文化时期的。这些时期大量玉铲的出现,在江富建教授看来,等于是确立了中原地区南部、江汉平原北部、汉水上游白河流域独特的崇玉方式与治玉方法。它改变了或正在逐步改变中原地区“玉器并不发达”的结论。

第二次考古发掘的结果,更印证了江富建教授的观点。

墓中发掘的“大王”究竟是谁?

到了2016年和2017年,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与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组成了勘探队,对黄山遗址及周围附近地区进行了详细的考古调查和勘探,确定了遗址的准确范围、大致内涵和保存状况。

2018年5月,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公共考古与遗产保护中心主任马俊才作为领队,带领一帮考古人员进行了第二次发掘。

考古人员挖下的第一个探坑,就让人惊诧不已。这里发掘出一座大墓——后来这座墓被命名为M18。在该墓中,一个高大的骨架头枕丰山,脚蹬独山,呈东北西南向安卧墓内。墓主人生前身高应该在1.86米以上,他左手执弓箭,右手擎独山玉玉钺,脚前约有18个猪下颌骨。

从18个猪下颌骨可以看出,墓主人是位标准的“土豪”。因为在上古时代,猪是祭祀的重要物品,猪下颌骨就是财富的象征。陪葬的猪下颌骨越多,就说明墓主人的财富越多。能用得起18个猪下颌骨的人家,不是一般的人。

说墓主人“不一般”,还可以从其手擎玉钺看出。玉钺是新石器时期和夏商周时期独有的玉礼器,也是集军事统治权、战争指挥权、王权于一身的礼仪玉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就是权力的象征。这就说明,墓主人不仅有钱,他还很有权。

M18的墓主人,左手执着象征武力的弓箭,右手擎着象征权力的玉钺,还脚踏着象征财富的猪下颌骨,他显然应该是黄山聚落的首领。看到这个大墓后,南阳民间都称墓主人为“大王”。那么,这个“大王”到底是谁呢?

从黄山遗址的文化形态来说,马俊才认为,这是一处多层次文化叠压的原始社会聚落遗址,它既有黄河流域的裴李岗文化、仰韶文化、河南龙山文化的内涵,又有江汉流域的屈家岭文化因素,甚至还有石家河文化因素。

而仰韶文化就是传说中的黄帝时期的文化,屈家岭文化就是传说中的炎帝时期的文化,距现在大约5000年至7000年。那么,这个“大王”与同一时期的黄帝是什么关系?记者搜索了相关文章,发现有人在论证该墓的墓主人就是黄帝本人。

但其实,这次发掘,一共发现了24座墓葬,这些墓葬排列有序且方向一致。

马俊才曾认为,从已清理墓葬随葬品和发现葬具的情况看,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处豫西南乃至汉水中游地区已发现的屈家岭文化最高等级氏族墓地之一,墓主们为一玉石工匠族群。尤为值得一提的是,M77随葬的猪下颌骨约在400个以上,远远超越了其他墓地,代表着墓主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财富,掌管着这片区域的玉器生产和交流。

全国当时最高等级的房子已懂得将生活区与作坊区分开

第二次发掘的新发现有两个,第一个就是上述屈家岭文化时期的墓葬,另一个就是仰韶文化时期的房屋遗存。

新发现的房址F1、F2,面积都在120平方米以上,无论是体量还是结构的复杂程度,在国内都是比较罕见的。目前基本可以确定这些房子是被当作玉石器加工人员的住宅了。

同时,也发现了作坊工房遗迹,出土了一批玉石器、陶器、骨器等文物。这些都填补了中原地区新石器时代玉器作坊的空白。

F2是东西方向,由3套一室一厅单元房和一座两面坡式的工房组成。其中,三座单元房墙体残高80多厘米,墙体是木骨泥墙,厚度8到15厘米。

三座单元房每间面积都超过了20平方米,前面是客厅后面是卧室,且有朝南的房门,屋内还残存着灶围、陶器、砺石等。这些单元房的部分室内地面,像水泥地一样光滑坚硬,显然经过了特殊的处理。

F1则是南北走向,由5个一室一厅单元房组成,墙体最大残高40厘米,还有陶器、砺石和玉石残次品等重要遗迹。

F1和F2房子的周围,都有半地穴式工房围绕,工房内放置着治玉、制石的工具。这意味着先民已将作坊区和生活区分开了。

马俊才认为,这两座房子,堪称全国同一时期最高等级的房子了,保存完好程度十分罕见,为研究江汉地区仰韶文化大型复杂建筑地面以上结构、建筑技法、功能分区等提供了直接参照标本。

南阳黄山遗址出土的石质制玉工具——系列石刻刀(2019年1月8日摄)

最早的奢侈品工场还是“首”都?

工匠们的生活和工作场所就这么讲究,那么他们的手艺到底有多厉害呢?

实际上,在一次关于南阳黄山遗址的研讨会上,首度公开了一套汉白玉质手镯的原料、半成品、成品残片实拍图;在遗址现场,也公开展示了一套类似的手镯半成品。

“穷玩金子富玩玉”,历来,玉手镯等玉器都是中国人最喜爱的奢侈品,而在新石器时代等玉器更为稀缺的时代,玉手镯更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发现了玉手镯,可见当时的人们已经开始奢侈了。

这些不止一套的手镯等“奢侈品”的出土,基本能够清晰地看出,在原始社会时期,人们已经开始制作手镯等石器、玉器,并且采用了“掏心法”工艺。

这种工艺,就是先用一块圆饼状的石头,通过打磨边角,使其外边缘接近手镯形制,而后琢磨中心部位,待该原料中心逐渐磨薄之后疑似通过敲击而使其成为圆环状,最终再经过精细打磨,便制作成圆润美观的手镯了。

对于现代人来说,有各种机械加持,制作一个玉镯并没有什么难度。但对于五六千年之前的人们来说,加工硬度较高的玉器,难度可想而知,他们是用什么器具及怎么加工的,都是谜一般的存在。

还有一个谜一样的存在,就是黄山遗址是不是一座华夏“首”都。

在遗址的周围,考古人员还发现了由4条古河流和东部宽大的白河滩交汇而成的近环状水系,并且又发现了中原地区首座史前码头性质的遗迹。令人惊叹的是,该码头与上述自然河、人工河道、环壕一起构成了水路交通系统,体现出古人已对水资源进行了利用。但遗憾的是,尚未发现城墙。

有文化学者据此推断,这些河流在远古时期很可能就是壕沟,而壕沟作为城市的外围防御措施,要早于城墙。目前,在我国已发现许多的原始城址,其中最完整、最具典型意义的要数河南淮阳的平粮台城址。该城距今有4600年的历史,是我国目前发掘出土年代最早的一座古城址,而黄山古城址与其相比较,规模更大、规格更高、年代更早。

黄山遗址处于华夏民族形成的一个关键阶段,这也让人有诸多的猜想。有研究者结合南阳史前文明研判,认为这里极有可能是黄帝时期的“都城”,也就是中国的“首”都。

当然,这需要更多的考古发掘与历史资料进行交叉印证。但不管怎样,国内众多考古学家的共识还是一样的:“黄山遗址对研究我国南北文化交流和文明起源等意义重大”“对中华文明形成具有重要意义”。

黄山遗址里隐藏的华夏文明密码,还需要不断破解与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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